道观内传来一阵叫嚷,灯火不断亮起,人影绰绰,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;两人谁都不敢做声,闷头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逃命这种事,程宗扬已经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,撒开脚步跑起来,一般好手也追不上。可旁边的小子脚下看不出有什么动作,却不比自己迈开大步狂奔慢。他手臂不动不摇,身体微微前倾,看起来像御风而行般轻松自如。

    两人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,把叫嚷声远远甩在身后才放慢脚步。那小子透出一口气:“吓死我了……哎呀!小心!”

    年轻人一把扯住程宗扬的衣袖。程宗扬刚迈出半步就被他拉得跌了回来,脚下一滑险些栽倒。

    程宗扬稳住身体,朝前面看了看,除了一片沾着雨水的青草,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,他纳闷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年轻人小心地蹲下来,从他刚才准备落脚的草丛里捡起一只东西。

    “瓢虫哎!”

    那小子心有余悸地说:“差点就让踩到,还好还好!”

    程宗扬鼻子险些气歪,“瓢虫?我差点摔一跤,知不知道?”

    “瓢虫怎么能乱踩呢?”

    那小子没理会他的怒气,自顾自指着瓢虫背上的黑斑一个一个数着,“瞧,一、二、二一、四、五、六、七,是七星瓢虫,还是一只雌虫呢!”

    “我还以为捡到宝了!”

    程宗扬道:“不就是一只瓢虫吗?放好,让我一脚踩死它!”

    “不行!”

    那小子连忙合起手。

    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,“这瓢虫难道是养的?”

    “当然,”

    那小子认真说道:“今年我放了六万多只七星瓢虫,这一带的瓢虫都是我养的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愣了一会儿,低声道:“有病吧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我见过养猪、养牛、养鸡、养鸭、养鹤,还有养蛊的……养瓢虫的我还是头一次见,”

    程宗扬上下打量他,“没病养这东西干么?”

    “当然有用,”

    年轻人指着面前的田地,“看到了吗?”

    “废话,我又不是瞎子。”

    年轻人一点都不生气。“那边是稻田,那边是果林。本来三亩稻田每年种两季就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,多几亩地呢,出产的粮食可以卖掉,用来换衣服、盐和家里用的东西。但我刚来时,有些地方五六亩地还养活不了一家人。”

    “这跟虫子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当然有关系。稻田减产不是因为农夫不下力气干活,而是害虫太多。稻田里有蚜虫,果林里有桃蚜,还有什么小白蛾、介壳虫……”

    年轻人一样一样数着,“因为这些害虫,每年都要损失两、三成的粮食。有时候一连几百亩、上千亩的稻田都受虫害,每饮只能收几十斤粮食。农夫食不裹腹,好多人到观里来求神灵保佑,有的过不下去还要卖儿卖女。”

    年轻人道:“我去田里看过,那些蚜虫小的很,捉也捉不净,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行。我在田里守到第三天时,忽然看到一株水稻上的蚜虫少了。我在旁边等啊等啊,终于看到这个东西。”

    年轻人举起那只七星瓢虫,得意地说道:“就是它!蚜虫的天敌!我算过,一只七星瓢虫一天能吃一百多只蚜虫。七星瓢虫寿命通常是两个半月,能吃掉上万只蚜虫。而一只七星雌虫能产卵两千多粒,一年能够繁殖六、七代,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成活、只繁殖四代,每放一只七星瓢虫,它的子孙就吃掉一万万只贱虫,保护几十敢田地。而且它不仅只吃蚜虫,还吃小白蛾、介壳虫……”

    年轻人一口气说道:“七星瓢虫什么害虫都吃,可周围的小鸡、麻雀也吃瓢虫,有时候几软地都没有一只瓢虫。我就自己养一些,每天散步时放出去。有了这些瓢虫,这几年周围田地都没有受过虫害,能多收几千石粮食呢!”

    年轻人张开手掌,看着瓢虫生着七个黑斑的鞘翅分开,悄然飞入月色,然后回过头认真道:“要把它踩死了,等于多了一万万只蚜虫,多了几十亩田地要受虫害呢!”

    程宗扬忍不住道:“是谁?”

    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,“我是混元观的观主,我叫秋少君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怔了一会儿,回头指着刚才来的地方:“就是那个道观吗?我干!是观主跟着我跑什么?”

    秋少君叫道:“我怎么知道?还不是拉着我跑的?”

    程宗扬冷静下来,“是太乙真宗的人?和师帅是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秋少君高兴地说道:“居然知道师帅?那是我师兄!”

    “是王真人的小师弟?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是最小的一个,排行十七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上下看着他:“

    怎么没穿教御的衣服?”

    秋少君连连摆手:“我还不是教御,差得太远了。商师兄说,掌教师兄在塞外身故,要等选出新任掌教,得到掌教的允许,我才可以设帐授徒,然后再升任教御。最快也要十年吧。”

    “师帅半年前就说过让升任教御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

    秋少君饼然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

    “当时我就在师帅旁边。蔺采泉、商乐轩、夙未央和卓云君都在!”

    秋少君凝神看着他,“师兄去世时也在吗?”

    “我那时候正好在草原,结识了师帅。师帅还给我留了一封书信,”

    程宗扬摊开双手,“可惜被卓师姐毁了。”

    “卓师姐?我好久没有见过她。”

    秋少君道:“师兄书信上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程宗扬敲了敲额头,回忆道:“师帅说,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,没时间处理教务的事务,结果教内的事让他很不满意。如今乱象丛生,希望有人能清理门户,维持太乙真宗的声誉。”

    秋少君盘膝坐在草丛间,苦恼地叹口气:“林师兄本来挺好的,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,忽然招了那么多记名弟子,难怪师兄不高兴。不过那些人虽然三道九流都有,但有林师兄约束也没做什么坏事……师兄说了谁来继任掌教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打量他,“想当吗?”

    秋少君摆手道:“我差得太远了,蔺师兄他们还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才华横溢、术法超群的样子,就那个光亮的大脑门挺扎眼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“太乙真宗不是挺有钱吗?怎么在晴州的道观会破成这样?”

    “我们在晴州有三处道观,最大的一处叫上清阁,在云梦泽占了一座岛屿;另一处在晴州港南边,也有几十名门人,香火很盛的。”

    秋少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三年前蔺师兄让我来混元观当观主,想让我把混元观打点好,可是我只顾着养瓢虫,来观里祭拜的人越来越少,也没有多少钱来修理。”

    “祭拜的人怎么会越来越少呢?”

    秋少君耸了耸肩,“周围的农夫都是受了灾才来祭拜,这几年虫害少了,大家日子过得好了,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。”

    “哈。”

    这小子真有意思,养了几万只瓢虫、救了周围几个村子的虫灾,结果把自己混得没饭吃。程宗扬也坐下来,笑道:“把事情做好得过分,难怪的混元观连鬼都不上门呢!”

    “也不是没人来。”

    秋少君笑嘻嘻道:“周围人都知道我是个傻瓜,在观里养了一堆瓢虫,隔三差五还有人到观里来看稀奇。”

    “没把他们赶出去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倒是有些醉汉到观里来,”

    秋少君吐了吐舌头,“我怕他们不小心踩到瓢虫,索性装鬼把他们吓走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!”

    程宗扬大笑两声。这小子挺有意思。

    “的观里不是还有几个人吗?他们在这儿做什么?跟养瓢虫?”

    “林师兄让他们来修行的。”

    秋少君嘻嘻一笑,“观里没有肉吃,他们在背后可没少骂我。喂,来不是看我养虫的吧?”

    程宗扬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,但见过王哲这么多同门,只有这个养虫的小子还像个好人,而且王哲也对他寄予厚望,总不会差不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“知道黑魔海吗?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秋少君表情凝重起来,“三年前文参军到晴州来跟我说了许多事。他说我快十八岁了,有些事我应该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他说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说黑魔海虽然被岳帅剿灭,不过这些年有迹象表明,黑魔海已经死灰复燃,让我小心这个大敌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。岳帅的事他有没有告诉?”

    “岳帅有个女儿,在师兄的左武军。”

    秋少君笑道:“文参军说月姑娘长得貌美如花,师兄问我想不想娶她,我已经回绝了。听说师兄很不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回绝?们道家不禁止娶妻吧?”

    秋少君无辜地说:“那时候我十七,她才十三,还是个小孩子,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满三十岁。我怕娶了她把她饿瘦,师兄会骂我。”

    难怪王哲那么着急让自己照顾月霜,原来是怕送不出去。

    “喂,”

    秋少君道:“问了我这么多,还没有回答我呢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道:“岳帅这个女儿叫月霜,这件事和她有关。当初在草原就有太乙真宗的人刺杀她……”

    秋少君静静听完经过,然后站起

    身,“我要去见月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这会儿?”

    秋少君点点头:“事不宜迟。如果真是林师兄指使的,我要赴龙池在各位教御和长老面前分说明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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