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名上尉赵誉伸直手臂,竖起拇指,先闭左眼,然后换右眼,接着说道:宋军距最前面一道溪水二百一十五步。速度是每分钟四十五步。五分钟左右抵达。

    敖润道:赵老七,看不出小子还深藏不露啊。

    赵誉微微一笑,他和徐永化名加入雪隼佣兵团,以前就与敖润相熟。说起来让他和徐永指挥佣兵是更好的选择,但孟非卿宁愿让毫无瓜葛的苏骁和杜元胜带队,就是因为担心佣兵团把他们视为弃团而走的异类,惹出不必要的麻烦。

    宋军离溪水越来越近,终于前锋开始踏上冰面。溪上的冰层并不厚,很快冰层开始破裂,军士趟着雪水越过小溪。幸好溪水并不宽,深度只有半尺,几步便趟了过来,朝第二道溪水进发。

    月霜道:还等什么?先打垮这些敌军的前锋!

    臧修张了张嘴巴,然后立正说道:是!

    别胡来!

    程宗扬道:等信号!

    月霜连理都不理,一抖马缰,叫道:跟我来!

    说着向前驰去。

    孟老大!这就是干的好事!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,跃过去一把抓住月霜坐骑的缰绳,将战马勒住。

    月霜柳眉倒竖,举起马鞭朝他手上抽去。

    啪的一声,程宗扬手背冒出一道血痕。程宗扬不动声色,正容道:三川口作战计划由侯中校权负责,我们的任务是前来协助。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动,破坏原定计划。

    月霜看着他手背的血痕,以他现在的身手,要躲开这一鞭并不难,可他白白挨了自己一鞭,还浑若无事。这无耻小人冒充什么硬汉!

    程宗扬痛得要命,还要摆出无所谓的样子,沉声道:月班长,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!

    月霜勒住马匹,然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,胆小鬼!

    臧修松了口气,几千宋国禁军可不是闹着玩的,大小姐要这么冲过去,大伙儿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不打紧,大小姐要受一点伤,自己怎么对得起岳帅?

    月霜松开马腹,一扯缰绳,坐骑向后退了一步。程宗扬也放开缰绳,冯源悄悄摸出一只小瓷瓶,把里面油脂状的液体涂在他手背的伤口上。

    程宗扬闻了闻,有股说不出的味道,他舔了一下,这是什么东西?

    老鼠油。

    冯源压低声音道:一斤菜油装瓶,找一窝还没睁眼的小耗子浸在里面。泡出来就是上好的伤药,火伤、刀伤都管用。

    呕……

    干净着呢!

    冯源道:没睁眼的耗子,生吃都是好东西!

    干!省省吧!

    程宗扬一边抹着嘴唇,一边抬起眼。

    宋军越来越近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军的旗帜。无论宋军还是晋军,都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军旗,军中所用的旗帜是为作战时指挥而设置。有经验的探子,根据旗帜就能判断出军队的构成和数量。

    宋军最基层的军事单位是什,每什十人,五什一队,两队一都,五都一营,五营一军,十军一厢,两厢组成一大军。作战时一般以都为单位,都头、副都头以下设一名掌旗,称旗头。

    都中所用旗帜高六尺,旗面呈三角形,上面一般没有文字。颜色也不统一,而是根据前军、中军、后军,分别使用红旗、黄旗和黑旗。这样即使作战中被打乱,只要旗帜还在,混乱的士兵也能从旗色找到自己的队伍。

    五面红旗之后,出现的是营旗。营旗高八尺,旗面成方形。旗下乘马的将领就是宋军最高等级的固定指挥官:都指挥使,负责指挥五个都的士兵。宋军一向有兵不识将,将不识兵的恶评,就是因为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没有固定的部队,而是战前临时抽调。如厢都指挥使刘平、军都指挥使郭遵等人,在出征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指挥的部队是哪支。

    这样无疑严重影响了宋军的作战能力,但在宋人看来,这正是宋军的高明之处,避免了高级将领掌控军队,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。在这种军事制度下,像晋国掌控在谢家手中的北府兵、掌控在王处仲手中的荆州兵,绝不会在宋国出现,唯一的例外,也许就是岳家军。

    不知道岳鸟人是不是吸取了历史教训,没有用岳家军的称号。但他的星月湖大营换汤不换药,难怪招宋国君臣之忌。

    宋军已经开始涉过第一道溪水。由于少了八个都,第三军作为前军,兵力一下少了四成,实力单薄了许多,三面营旗之后,紧接着出现的就是军旗。军旗高一丈,旗帜上面有一条横枝,长条状的旗面竖垂下来,周围镶着黄色流苏。旗面正中绘着一个墨色的圆圈,圈中写着将领的姓氏:王。这已经不是统一的制式旗帜,带有更多的将领个人色彩。

    是王信。

    徐永道:王信出身豪门,自幼习武,是潞原派的大执事。当年带着几名弟子大破连云寨,一人擒下七十多名悍匪大盗,授神卫军指挥

    使,由此从军。他的亲兵都是他的亲传弟子。

    原来是帮会出身。程宗扬不知道,在原本的历史上,王信是与狄青并称的名将,只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军指挥使。

    赵誉又测了下距离,距第二道溪水一百二十步,三分钟抵达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离第一道溪水呢?

    二百六十步有余。

    程宗扬吸了口气,以宋军的速度,再有九分钟最前面的军队就能涉过溪水,可星月湖的三个营仍不见踪影,只有自己这一支孤军,待在山丘上不敢露面。

    两面大旗同时从山林中驰出,载旗的不再是旗手,而是战车。两丈高的旗杆上,火红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飞舞,左边一面中间用金丝绣着一个巨大的禁字,下面是两个隶体的墨字:捧日,周围绘着龙虎云纹捧起一轮红日。说明这支军队是宋国上四军之一的禁军精锐:捧日军。

    另一面大旗,旗杆镶嵌着象牙,黄色的旗面上写着一个火红的刘字,正是捧日军左厢主将刘平的牙旗。两面旗帜之后,是一杆大纛,高两丈四尺,最上方是镏金的枪刺,枪刺下方是一个圆形的羽盖,盖下垂着七条豹尾。这是战斗中唯一的号旗,大纛所指,就是进攻的方向。

    就在宋军大纛出现的刹那,一声号角声起,苍凉而高亢的声音直入云霄。

    正在行进的宋军不禁放慢脚步,朝声音传来处望去。前一声号角未歇,又一声号角响起,这次却是在右前方的山脊处。接着号角次第响起,每一声都相距数里,最后两声却是宋军后方。

    一名军士小声道:都头,是不是四面都有敌军?

    刘宜孙呸了一声,哪儿那么多敌人?少自己吓自己!

    张亢眼珠四转,一手紧紧按住腰甲。刘宜孙知道他腰里藏着手弩,三川口本来是自己找到的驻营地,没想到与敌寇的第一场大战,会在这里发生。

    他朝前方望去,风雪下的三川口,看不到一名敌寇。

    号角声在山中回荡,纛旗下,刘平在马上挺直腰背,拿起黄铜望远镜,朝远方了望。片刻后,他收起望远镜,然后一摆手。周围的亲兵迅速打出旗号。

    程宗扬看到宋军不同的军旗、营旗、都旗不停摇摆,杂乱中却有着严格的规律。接到命令,正中间的捧日军随即停住脚步,左右两翼却加快脚步,迅速往前推进。不多时,宋军前锋便在距离溪水数十步的位置结成一个弧状的阵形。

    偃月阵。

    程宗扬咧了咧嘴,这场仗有的打了。

    偃月阵以主将所在的位置为中心,中央凹陷,两翼前出,形成如月。主将可以从中掌控局,随时调度。一旦敌军进攻,前出的两翼便能攻击敌军侧翼,是一种稳健的防守阵形。

    敖润跃跃欲试,程头儿,上吧!

    不用急。

    程宗扬虽然说的笃定,心里却忍不住发急。宋军已经涉过两道溪水,结阵以待,他们面前最宽的那道溪水这会儿已经成了天然的屏障,可自己这一方却根本见不到人,宋军这样平推过来,自己这二百来人就成了瓮中的死鳖。

    结成偃月阵的宋军凝立不动,他们在正面放了十个都的兵力,每都八名执盾的刀手在前,然后是十六名长矛手,再后面是弓手和弩手。这样的兵力配备加上溪水的屏障作用,能充分发挥宋军远射的威力。

    中军留有两个都的后备军,在刘平的大纛前,还有一个完整的步军营,不过连旗号都没打,军半跪在地,看着颇为奇怪,但在远处看得不甚清楚。

    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,忽然一声锐响划破天际。一支带着鸣镝的箭矢从空中激射而过。刘宜孙下意识地抬起盾牌,那支鸣镝却在距离宋军还有百余步的地方已经势尽,笔直落下,射在结冰的溪水中。

    刘平皱起眉头,这些敌寇故弄玄虚,先是号角,然后又是鸣镝,到底搞什么鬼?

    旁边一个年轻将领忽然道:敌军要出动了。

    刘平心头一动,扭头看去,却是都虞侯种世衡。

    种世衡指着那枚鸣镝道:他们在察看溪水结冰的厚度!

    就在这时,溪水前方一声马嘶,一团积雪从地上缓缓升起。

    白皑皑的雪堆下,先伸出一条马腿,然后又是一条,接着伏在马背上的骑手挺起身体,厚厚的积雪从他身上滚落下来,露出一件深黑色的披风。

    众人这才看出,他的坐骑一直四肢蜷伏,卧在地上,任由大雪覆盖,却纹丝不动,此时突然起身,就像从雪中升起一样。

    寒风呼啸间,那人身上的披风被风雪卷起,露出内侧血红的颜色。他抬起手臂,横在胸前,长声道:日出东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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