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前军的第三军一共二十五个都,但有八个都被奸细引走,只剩下十七个都,一千五百余人。现在两翼有八个都列阵,四个都投入战斗,只剩下一个营作为中军。三个军六千余人,竟然被二百余名敌寇打得捉襟见肘,简直是荒唐!

    从第七军调一个营来!

    刘平道:传令!收拢两翼!绝不让这伙敌寇逃出生天!

    大纛往前一挥,偃月阵两翼的宋军开始朝中间合拢。不多时,第七军的一个营调至中军,随行而来的还有军都指挥使卢政、都虞侯万俟政。

    卢政盯着战场,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。万俟政失声道:星月湖大营?

    十余年下来,还有二百多人,果然是一支强军。

    刘平冷笑一声,然后问道:后军如何?

    万俟政定了定神,暂时没有敌寇出现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匹快马驰来,一个尖细的声音道:为何不用阵图?

    都监黄德和气急败坏地说道:刘将军!战有阵,阵有图!此行陛下亲赐阵图,为何不用?

    摆不了大阵。

    卢政提鞭道:此地三溪并流,我军只能沿溪列偃月阵。若用大阵,一道溪水便能让我军乱成一团,何况还有两道?

    黄德和拿出一叠帛图,匆忙翻检着,一边道:便摆不了大阵,小阵亦可!有阵图而不用,一旦败绩,便是我等的责任!

    刘平道:区区二百余人,不用摆阵便一口吃了他!擂鼓!

    数面载在车上的牛皮大鼓奋力擂起,两翼的宋军加快脚步,往敌寇围去。刘宜孙紧盯着那些穿着奇怪黑色长衣的敌军,心跳得比鼓声更快。他曾经听父亲提到过一支类似的军队,而且还是宋军,可父亲明显不愿多提。如果这就是父亲说的那支军队,刘宜孙便理解父亲为何不愿多说。这样的军队,即使放在内宫,作为内殿直、龙旗直、御龙直、御龙弓箭直和御龙弩直这样皇帝身边的亲卫军,也令人不安,何况还是一支私军。

    张亢忽然一跤跌倒,又跘倒了几名同伴,队伍一阵慌乱。刘宜孙扶住张亢,没事吧?

    张亢坐在地上,拍了拍身上的雪泥。刘宜孙连忙看看其他同伴,幸好都没有受伤。耽误这一会儿,已经比其他几支队伍慢了十余步,刘宜孙扶起同伴,旗头!拿好旗子!兄弟们!跟我上!

    张亢冷冷道:急着送死么?

    刘宜孙愕然看着他,张亢道:把绑腿都给我解开!湿水的鞋袜都换掉!用干布包好!

    刘宜孙急道:这是做什么!

    这一仗有的打。穿着湿鞋湿袜,用不了一个时辰脚便冻坏了。

    说着张亢先解开绑腿,拽下趟过溪水时浸湿的鞋袜,然后抹干脚上的水迹,用绑腿的布条仔细包扎起来。

    程宗扬有些纳闷,他原以为崔茂会带着手下的兄弟直捣宋军中军,杀个天昏地暗。没想到星月湖军士过了溪水之后,就停步不进,只背临溪水,与攻来的宋军作战。跨在马上的崔茂更是留在中央,纹丝不动,对周围的交锋视若无睹。

    有宋军试图从后方包抄,但刚走几步,溪面的冰层就破裂开来,数十名宋军落水,半身浸得湿透。

    冯源小声嘀咕道:这些宋军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?

    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,闭嘴吧!换成咱们,这会儿连渣都没了!

    宋军放弃从溪后攻击的念头,三面合围,持续不断地展开攻击。作为近战的主力,冲在最前面的是宋军的刀手。宋军武器制作极为精良,式样更是集六朝之大成,阵中长刀短刀一应俱,除了著名的笔刀、掉刀、戟刀、陌刀、屈刀、凤嘴、眉尖、偃月这刀八色以外,还有朴刀、砍刀、雁翎、斩马等各种战刀。攻击时只见刀光像雪浪一样翻腾。星月湖军士的装备相对简单许多,刀具只有一种短刀,刀身挺直,刀尖微弯,形如马刀,每人佩备一把。长刀部淘汰,长兵器只有矛和重斧,武器的单一性,极大的简化了作战模式,任何一个位置的空缺,都随时能得到补充。

    他们的攻击同样简单而高效,最前面的负责抵挡敌方的攻击,矛手和斧手从后方使出致命的杀着,一击毙敌。鲜血一片片在雪地上绽放,飘舞的雪花还未落地,就被鲜血染红。

    最先投入的两个都短短一刻钟内,伤亡便达到四成,已经被打残。另两个都情况也好不了多少,在激烈的搏杀中,伤亡数字急剧扩大。

    就在宋军难以为继的时候,两翼增援的队伍赶到战场。速度最快的一个都首先排成进攻阵形,枪手放下肩上的长枪,朝敌寇逼去。

    忽然,一名带着上尉军衔的军官从星月湖队伍中掠出,战刀左右疾劈,破开宋军的枪阵,接着从背后擎出长矛,抬腕掷出,一举刺杀宋军掌旗的旗头,然后在同伴的欢呼声中跃回本阵。

    军旗和掌旗的旗头一同跌落雪地,造成一阵混乱。片刻后,都头重新整合好队伍,但士气已经大

    受影响,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。刘宜孙远远看到这一幕,不由暗暗心惊,催促张亢的话更无法开口。

    随王信出击的四个都已经折损半数。这会儿无论是主将刘平,还是军都指挥使卢政,包括刘宜孙和张亢都已经看出,即使余下八个都的军士部投入战斗,局面也不会立即好转。毕竟这八个都都是以弓弩手为主,真正可以近战的还不到三成。

    卢政道:将军。不若遣铁甲营上阵。

    刘平放下望远镜,向前一挥手,密集的鼓声立即变得愈发激烈。

    一面红色的营旗挑起,中军那支一直半跪在雪地上的步兵营数百名军士同时起身。五个都的军士在旗下排成方阵,朝前逼去。他们头戴铁盔,披着青黑色的铁甲,甲片光滑之极,虽然沾了雪水,仍然莹彻明亮。在甲片末端留有一小块棱状的突起,形如瘊子。积雪的土地在他们沉重的脚步下被踩得一片泥泞,连枪锋在内长达六尺的长枪,如林挺出,缓慢却毫不停止地向前推进。

    徐永道:是铁甲军。

    冯源道:那是什么甲?磨得跟镜子一样,还有个疤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瘊子甲,宋军最精良的步兵坚甲。那不是磨的,是用锤打出来的。看到上面的瘊子了吗?那是精铁的厚度,锻造的时候不用火,一锤一锤把精铁打去三分之二。

    敖润道:老程,知道的不少啊?

    程宗扬道:打仗当然要做好功课。

    这些资料还是自己以前看过的,程宗扬还记得,一副完整的痦子甲,重量将近二十五公斤,有铁甲一千八百片,每片重量仅十几克。通过冷锻,厚度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,甲片表面未锻的痦子,不仅增加了甲片的强度,还增加了表面的弯曲度,使斩开甲片更加困难。

    铁甲营出现的同时,崔茂的马匹向前动了一下。星月湖的阵型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,阵中唯一一匹战马随即驰出,与王信针锋相对。

    王信甲衣染满鲜血,有敌寇的,有自己的,更多的则是来自身边的亲兵。交手不到半个时辰,他的亲兵只剩下不足半数。这些亲兵都是他亲传弟子,一战伤亡如此之多,还是从未有过的惨痛经历。

    眼看敌将从阵中驰出,王信霹雳一声喝道:杀不死的贼寇!又作乱么!我捧日军在此!看尔等还能顽抗多久?

    崔茂侧耳听着,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,原来是捧日军,岳帅常说,捧日军模样、身段都好,就是缺了俩奶子,不然在家奶孩子正合适。

    他声音并不高,但战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。此言一出,宋军都露出愤怒的神情。宋军禁军挑选极为严格,专门用木头制成士兵的标准形状,称人样子,所有军士都要跟人样子比过,符合条件的才能选中,他这番话可骂到骨头里了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六哥这嘴够损的。

    徐永咳了一声,小声道:这是岳帅的原话。

    王信脸色铁青,长吸一口气,抡起熟铁棍,朝崔茂攻去。棍端撕开空气,发出一声短促的爆裂声。崔茂从马后摘下兵器,铛的一声巨响,将王信的熟铁棍砸到一旁。

    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,这个八骏中排名老六的青骓,看起来充满了艺术家的浪漫气质,用的兵器却是一只粗笨到极点的混元锤。西瓜般的锤头泛着青铜般的光泽,上面用蚀刻法刻着小桥流水的图案。

    锤棍相交本来就占了优势,这一记崔茂又是久蓄力道,力出手,王信的熟铁棍顿时被砸得弯曲如弓,无法再用。

    王信抛开熟铁棍,反手抢过一柄长刀,只见青光一闪,接着一篷热血溅得他半身都是。崔茂左手举起混元锤,一锤将王信战马的头颅砸得粉碎。王信腾身跃起,弃马挥刀,斩向敌将的脖颈。

    斜里一杆长矛刺来,另一名带着上尉衔的星月湖军士将王信逼开。崔茂则单骑迎向那一个营的铁甲步卒。

    离铁甲营还有两三步距离时,那些披着重甲的军士同时举起长枪。崔茂一扯马缰,坐骑横移一步,接着战马后腿弯曲,上身昂起,包着蹄铁的前腿踏出,蹬在两名军士胸口。军士身上的瘊子甲卡啦一声,被铁蹄踏中。这一下力道不下于被人力一击,虽然瘊子甲抵消了部分冲击力,两人仍被踏的口喷鲜血,向后倒去。

    接着崔茂抡起混元锤,只一击,便将最前列十名军士的长枪一并砸断,最前面一名铁甲步卒被锤头扫中,顿时像纸片般横飞出去。

    刘平面无表情地说道:勇将!

    是青骓。

    卢政道:岳贼手下八寇中,排行第六的青骓。

    我去会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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