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俟政绰矛翻身上马,从中军冲出。

    卢政道:还有七寇。我也去!先格毙此贼!

    刘平忽然喝道:刘宜孙!拖延战机者!斩!

    这声长喝声震场,刘宜孙脸色一下涨得血红,拔刀朝崔茂奔去。张亢暗骂一声,狠狠抹了把脸,紧跟着都头冲上战场。

    刘平对卢政道:回后军。小心敌寇截断我军退路。

    卢政盯了崔茂一眼,带着亲兵驰回后军。

    随着铁甲营投入战场,王信的第三军已经数出动,以六倍的兵力围攻星月湖第四营。四营伤亡快速增加,但倒在他们阵旁的宋军伤亡更多。几乎每有一名星月湖军士受伤,就有两名宋军战死。可出乎意料刘平等人的意料,第三军装备最精,战斗力最强的铁甲营始终没有接近星月湖的阵列。他们的阵型不断被那个披着披风的身影冲开,崔茂的混元锤带着风声呼啸而过,像死亡一样无法阻挡。

    难怪崔中校一直不出手,原来是养足精力对付铁甲军。

    程宗扬看了看闹钟,已经半个时辰了,侯中校怎么还不发信号?四营的兄弟顶得住吗?

    敖润道:不如我先冲一把!替兄弟们解解围!

    程宗扬道:老杜!看呢?

    杜元胜道:四营的兄弟在拖延时间。宋军刚才趟过水,支持不了多久,打掉他们这股锐气便疲了。

    月霜想说什么,又忍住了。这让程宗扬有点欣慰,这倔丫头还不是一味的蛮横,知道轻重。毕竟宋军还有两个整军没有投入战斗,卢政的第七军在后面虎视眈眈,郭遵的第六军更令人担心。那是一支骑兵,一旦及时赶回,局面立刻就会逆转。

    战斗从卯时一直持续到辰时,三川口是一片数里宽的平原,双方却在溪水间的狭小地域展开血战。程宗扬越看越是放心,一般人很难支撑长时间的高强度运动--即使优秀运动员,也不可能一口气冲刺一千米。像这种连续作战,受过训练的精锐士兵也支撑不了太久。宋军依靠数量优势,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,而星月湖军士则利用熟练的阵型,不急不燥地与宋军对攻,再急迫的局面,也始终有人保持休息状态,虽然强敌环伺,却守得固若金汤。

    从中军冲出的宋军将领已经伤在崔茂锤下,幸好铁甲营的士卒拚死相救,万俟政才捡了条性命。崔茂的披风浸透鲜血,内里的血色愈发红得刺目。宋军铁甲营不惧刀矢,但他的混元锤无锋无刃,无论刀枪剑戟,还是精铁打制的瘊子甲,面对那只铁西瓜都是白饶。

    崔茂像一个高明的指挥家,指挥着战场的节奏,他每次冲击之后,都仗着快马远远驰开,铁甲营披着瘊子甲的重装步卒速度本来就慢,根本无法追击。最后刘平派出一队亲兵追杀,反而被崔茂引得大兜圈子,接着趁铁甲营立足未稳,突然从他们阵型最薄弱处杀入,再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铁甲营所在的中军距离星月湖军士只有二百步,正常速度五分钟就可赶到,但这五分钟的路程却被崔茂单人匹马拖了半个时辰。宋军中军紧邻第二道溪水,前军放在距第一道溪水四十步的位置,原意是想趁敌军进攻时,半渡而击。结果星月湖军士以偃月阵渡过溪水,随即背水列阵,迫使宋军主动攻击,原来的计划顿时成了鸡肋。

    宋军前军出击,准备的偃月阵完没用上,反而与中军拉开距离,于是中军的铁甲营出动之后,就给崔茂留下了冲杀的空间。可以看出,从头至尾,宋军的反应都在对手的算计之中。

    一名年轻的宋军迎着崔茂驰来的战马横起长刀,一边喝道:拒马!

    十余名枪手挺起长枪,紧张地盯着对手,最前面一排持盾的刀手半跪下来,用肩膀扛住盾牌,其余的军士纷纷举起弓弩,瞄准那个煞星的坐骑。

    只剩下十余步时,刘宜孙大喝道:放!

    数十支弩箭同时飞出,却见那名敌将左手抓起披风一挥,将箭矢尽数卷走,露出肩章上两颗银星。

    十余步的距离转瞬即逝,已经没有机会再放第二箭,刘宜孙横刀大声喝道:杀!

    说着当先冲上前去,一刀砍向崔茂的肩膀。

    崔茂清雅的面孔不动声色,他左手抡起混元锤,磕开刘宜孙的长刀,忽然眼前乌光一闪,一枚精巧的弩箭朝他面门疾射过来。张亢这一弩放得刁钻之极,待崔茂发现,已经避无可避。

    崔茂头一仰,仿佛被弩矢射中,接着从马背上挺起身,口里已经多了一枚弩矢。他呸的一口,吐出弩矢,然后举锤朝张亢砸去。

    张亢奋力一挡,顿时佩刀弯折,口喷鲜血,整个人旋转着仆倒在雪地上,接着被马蹄践过。

    刘宜孙目眦欲裂,眼看着那名敌寇踏过张亢的尸首,冲向拒马阵,嘶声道:刺!

    杀!

    枪手挺起长枪,齐声高呼,朝敌寇的胸口、大腿、马腹刺去。

    谁知崔茂一勒战马,硬生生停在枪锋前半尺的位置,那些军士刺了个空

    ,连忙收枪,重新结阵。

    众人都有些不懂,他为什么会停在枪阵之外,混元锤再凶猛,也只有三尺多长,勒马对战,长枪自然占足了便宜,不等他锤到,十几支长枪就能在他身上、马上戳几个窟窿。

    崔茂举起混元锤。青铜的锤瓜上沾满血迹,锤上蚀刻的小桥流水淌着鲜血,宛如地狱的修罗血池。出乎那些军士的意料,敌寇手臂一抬,那只青铜锤瓜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轰过来,越过丈许的距离,将数名军士砸得筋断骨折。

    崔茂回臂一收,锤柄飞出的铁链一匝匝绕在臂上,血淋淋的锤瓜宛如血河。

    他冷笑一声,纵马闯入敌阵,将那队宋军杀得四散奔逃,这才拨转马头。

    一个都上百名的宋军,这会儿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孤零零立在战场上,双手握住一支捡来的长枪,对着自己。

    崔茂拍了拍战马的脖颈,小步朝那名宋军奔去,目光却落在他背后的铁甲营上。这个都头级别的小人物,不值得他多费心思。

    杀!

    刘宜孙大喝着,长枪如蛟龙出水,刺向崔茂的胸膛。

    崔茂生出一丝讶异,这年轻人颇有几分锐气,如果不是遇到自己,很可能会前程似锦。崔茂瞟了他一眼,举起混元锤。就在战马驰过的刹那,地上一具尸首忽然翻身,一刀刺进马腹。

    崔茂踢开马镫,飞身跃起,一截刀锋从鞍侧伸出,带出一篷滚热的马血。

    崔茂珵亮的马靴踏在雪地上,黑色的披风不住滴下血迹。他冷冷盯着张亢,很好。难得宋军有这样的人才。

    青骓崔茂,天下英豪。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

    张亢握着雁翎刀,毫无惧色地说道:不知崔中校是不是有伤在身,一直未见将军用右手?

    崔茂伸出右手,手上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袖中,伤痕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笔直穿过,似乎整个右手都被劈开。

    崔茂道:能接我一招,便饶不死。

    张亢活动了一下手脚,然后提刀道:来吧!

    崔茂旋风般掠过雪地,张亢弯下腰,似乎要迎上去,忽然侧身一滚,挥肘砸开冰层,游鱼般消失在冰下。

    溪水并不深,但要砸开冰层找到张亢,也没那么容易。何况崔茂已经失了战马,随时可能被敌军缠住,只好放过这个不知名的宋军小卒。

    这家伙够狡猾的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杜元胜!

    那个曾经的鱼贩双脚一并,到!

    带……

    程宗扬刚说了两个字,宋军中军忽然响起一阵锣声,厮杀的宋军潮水般退去,留下满地鲜血。

    程宗扬讶道:打了一个多时辰,一千多人连两百人都没吃掉就退了?他们不会是认输了吧?

    杜元胜道:恐怕是出现冻伤了。刘平为人豪勇,免不了有些气傲,这口气必定咽不下去。此战宋军处处失算,撤军重整阵脚,不失为良策。

    老杜,对宋军挺熟悉啊?

    杜元胜微微一笑,我们最熟悉的就是宋军了。

    程宗扬拍了拍脑袋,忘了们当年也算宋军。嘿嘿,估计们岳帅没少欺负过人家禁军吧?

    赵誉在旁边满不在乎地说道:算不得欺负。技不如人,有什么好说的?

    捧日军内部正爆发一场激烈的冲突,黄德和拿着帛图大声道:刘将军!我军阵图精于天下!为何弃而不用!

    种世衡道:偃月阵乃古之名阵,刘将军临溪结阵,并无不妥。

    黄德和立即顶了回来,我朝有常阵、平戎万阵、方圆牝牡八阵!哪里来的偃月之阵!以古为上,这是抱残守缺,泥古不化!

    和世衡耐着性子道:八阵之雁行阵,就是偃月阵变化而来。

    既有变化,为何不变?以数千精卒对数百寇贼,损兵折将,不正是偃月阵的过失吗!

    刘平止住种世衡,都监大人意思如何?

    山中仓促而战,便以常阵对之!

    种世衡忍不住道:常阵要九阵并用,都监大人如何分派兵力?

    黄德和指着阵图道:其一先锋之阵御奔冲,陷坚阵,击锐师,便以铁甲营为之;其二策先锋阵置于先锋阵后,以骑将一员统之,制敌奔突,便以王将军为首,领二都策应先锋;其三中军大阵,以第三军十个都,第七军十个都为之;其四前阵乃奇兵,出中军大阵之前,选一营为之。

    种世衡道:四阵已经用掉六营人马,还余五军,如何为之?

    黄德和厉声道:若第六军在此,何需捉襟见肘!东西拐子马阵、无分地马三阵需用骑兵。既然无骑可用,只能弃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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