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手下的兄弟在雪地上跋涉,疲惫不堪,刘宜孙只好让众人歇息片刻。

    张亢道:逃不逃?

    刘宜孙喘着气道:不逃!他们这种流寇战术,是自取灭亡!

    这么高明的流寇战术,普天下也没几支军队能做到。

    张亢毫不客气地说道:那些敌寇总共二十股,攻击前阵的时候是从三个方面进击,看似杂乱,实则先分后合,严密之极。前阵空有五百人,被他们切开时,一多半都守在原地,真正交锋的不到三分之一。

    刘宜孙打了个寒噤,脸色一下变得苍白。

    张亢冷冷道:看出来了?

    刘宜孙回想起前阵崩溃的一幕,一个整营对只有自己半数的敌寇,却在交锋中被切得七零八落,空有两倍的数量,被切割的部分却是以少对多。看似散乱的敌寇就像一只冰冷的狼,每一口只咬下一小块,连续几口,就将一个前阵完撕碎。可是这样的纵横分合,多达二十支的敌寇怎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?

    军旗。

    张亢道:那面军旗的位置,就是他们攻击的方向。嘿嘿,武穆王的亲卫营,果然不同凡响。

    张亢搓了搓手,刘都头,此时不走,恐怕就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刘宜孙抬起头,盯着他的眼睛,多谢张兄。但我刘宜孙绝不会逃!

    张亢冷笑一声,不逃,自然有人要逃。

    战场后方,孤立在第三道溪水之后的殿后阵忽然放下旗帜,军开拔。刘宜孙浑身一震,叫道:不好!

    种世衡的眉尖刀被巨斧劈断,刚抢过一杆长枪,重新上阵,便看到这一幕,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。……

    厮杀的双方都已经接近极限,殿后阵的变动,使双方不约而同地分别向后退却。

    战场上的铁甲营已经不足两个都,他们的瘊子甲沾满泥土、雪水、血迹,依然明亮如镜。四营也好不了多少,他们撤出二十步的距离,重新整合队伍。

    另一股贼寇也脱离战场,王韬一手提着战斧,一手挽着军旗,在距离宋军中军大阵不足三十步的位置昂然走过。他手中的军旗已经成为宋军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,军旗所向,宋军士卒都为之变色。在他身后,五营的军士血染战衣,如同一柄柄浴血的战刀,散发出逼人的杀气。

    王韬和崔茂都没有理会远处殿后阵的变故,而是抓住时机合兵一处。他们两个营减员达四成,余下的三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,但高昂的士气和严密的阵型,无不显露出百战之师的强悍和武勇。……

    都监大人!

    刘宜孙一把拽住马缰。

    黄德和厉声道:是何人!来人啊!

    张亢从后面一脚踏住刘宜孙膝弯,刘宜孙腿一弯,被他踩得跪下,这才醒悟过来,自己在阵中阻拦主将的战马,当场格杀也算不得冤枉。

    他顺势行半跪礼,一手仍拉住缰绳,卑职第三军第二营步兵都头刘……

    一个微末的都头就敢拦本监的坐骑!滚开!

    刘宜孙大声道:都监大人!我军与敌交战正殷,胜负只在毫厘之间,都监大人怎能弃军逃生!

    黄德和怒道:厢都指挥使刘平刚愎自用,指挥无方,本监多次规劝,仍置若罔闻。留在这里,难道等死么?

    大人!敌寇不过数百,虽然破我数营,但已是强弩之末!大人若在,敌寇必败!大人若走,我军危在旦夕!

    荒唐!

    黄德和喝道:难道三军六千余众生死,都在黄某一人肩上?这等胡言乱语,是何居心!来人!把这厮叉出去!

    黄德和踢开刘宜孙,打马便行,一边道:再敢啰嗦,便将他斩了!

    几名亲兵把刘宜孙推到一旁。望着黄德和的背影,刘宜孙急怒攻心,哇的吐出一口鲜血。

    张亢拉起他,一边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泥。

    刘宜孙抬起头,说的出路,在哪里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卢政驰回中军,向刘平道:看到了吧?我就说那帮孙子靠不住!

    刘平露出一丝苦笑。殿后阵的主将由都监黄德和担任,这一营军士都来自卢政的第七军,如果是他以前所在的边军,第七军的军都指挥使没有下令,任何人都不敢私自撤退。但这是禁军。都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将领不过是临时委派,负责指挥五个营的军事。黄德和身为都监,他要走,卢政也拦不住他。

    刘平摘下头盔,露出花白的头发,笑着摇了摇头,这一回咱们的脸可是丢大了。三个军,竟然败在几百名敌寇手下。

    卢政道:不算冤。八骏来了两个,老卢的面子是够了。老刘,退吧,大不了给夏夜眼磕个头,最多挨几记军棍。嘿,有个进士身份在,我琢磨着夏夜眼不大好意思让扒掉裤子挨打。

    以六千对五百,大败亏输,砍头都有份。

    是按着阵图打的,我们都能作证。没打胜,那是阵图……

    刘平拦住他,阵图是御赐的。

    呃,阵图不会错,咱们也尽力了。得,爱说什么说什么吧。这会儿咱们还有三个半营。我来殿后,先走。等退出烈山,整好军马,再来找他们拚命。

    刘平笑道:我要活着回去,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?

    们读书人就是想的多。我跟说,就是想那个啥,也得把我们这些兄弟送回去。我还没活够呢!

    刘平呼了口气,哪里便败了呢?

    他话语虽然平淡,口气中不甘却溢于言表。……

    王信两个都的策先锋阵已经损失殆尽,剩余的铁甲营撤过第二道溪水,与中军大营汇合,接着卢政的策殿后阵也军赶来,宋军面收拢。

    那队骑兵渡过溪水并没有投入进攻,而是临溪列队,背对着宋军主力。刘平皱了皱眉头,忽然眉峰挑起,眼中透出一缕光芒。

    一名亲兵叫道:郭指挥使!

    一彪人马出现在远处山丘上,黄色的军旗在风雪中招展,看旗号,正是郭遵的第六军。

    刘平以下,卢政、王信、种世衡、万俟政都如释重负,郭遵的骑兵在最要紧关头终于赶回,有这两千精骑对敌军数百疲军,己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。

    众人心头的重石还没落地,山丘上突然一阵混乱,持旗的旗头跌下马来。接着看不出多少敌寇四处冲出,那队骑兵勉强支持片刻,就彻底溃散,败兵从丘上驰下,朝大营逃来,但还未接近第一道溪水,就被守在溪旁的敌寇射杀,没有一人能活着回来。

    众人心都沉了下去。这伙敌寇的狡诈,远出于己方的意料。这时刘平才隐约明白,为何对付一伙流寇,贾太师却不惜调动上四军的两支禁军。

    刘平目视良久,然后道:撤吧。

    众人都松了口气,虽然没能打胜,但自己的兵力仍超过敌寇五倍,攻敌固然不足,自保仍然有余。……

    程宗扬和冯源越过溪水,迎来一片欢呼。臧修口沫横飞地说道:老敖!刚才是没看到!兄弟们被骁骑营的野狗咬住,甩不脱,走不掉,一个个都急红眼了。靠老程,一把火将他们都留在山下,姓郭的急的直跳脚,也只能吃我们的马屁。

    敖润道:真的假的?老程哪儿学的这手艺?副队长,说……

    假的!闭嘴!

    敖润闭上嘴,忽然又想起来,哎,副队长,还没吃东西吧?正好我带的有。尝尝!尝尝……

    程宗扬笑道:老敖,还敢给人拿东西吃啊?

    敖润讪讪收回手,月霜却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包夺过来,撕下一块牛肉,大口大口吞了下去。

    程宗扬小声对敖润道:我就喜欢看月丫头生气的样子。

    老程,这可不对……

    怎么,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不漂亮?

    敖润偷偷看了一眼,漂亮是漂亮,不过这事不能这么说……

    程宗扬暧昧地挤了挤眼,还没开口,半包牛肉就连纸带肉朝自己脸上飞来。

    月霜拔出真武剑,要斩这个混蛋,臧修和敖润连忙拦住,一个说:班长息怒!

    一个说:别跟老程一般见识。

    程宗扬做了个鬼脸,把月霜气得半死,这才一溜烟跑掉。月丫头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,害得自己尝了冯大法的老鼠油,不气气她,自己心里实在平衡不了。……

    崔茂和王韬并肩立在一处,两人的披风吸满鲜血,沉甸甸拖在地上,肩头的校官银星却分外明亮,在两人背后,那面绣着岳字的血红战旗在风雪中猎猎飞舞。

    程宗扬向两人敬了个礼,崔中校!王中校!

    然后笑道:头次见面,多多关照。

    崔茂道:上次在建康,听说嫖妓去了?

    程宗扬一阵尴尬,玄武湖一战之后,自己在宫中胡混,与八骏失之交臂,没想到一见面就被他拿出来说。

    崔茂淡淡道:下次记得叫上我。

    程宗扬松了口气,笑道:一言为定!

    星月湖大营解散后,八骏隐身草莽,崔茂的身份是画师,王韬则僻居荒村,作了名教书先生。他拢手向程宗扬长揖一礼,程兄千里迢迢送回三哥的遗骸。王某深铭五内。

    程宗扬连忙还礼,七哥太客气了。

    崔茂道:送回三哥的遗骸,我们兄弟本来该给磕个头。但老崔的头未必稀罕,这样吧,往后嫖妓,我请。

    程宗扬笑道:多谢多谢。

    郭遵军随时都会投入战场,崔茂直入主题,的人马有多少?

    五个班,二百名佣兵。

    程宗扬补充道:可惜没有法师。

    这个当然。

    程宗扬有些好奇地问道:听说各营都

    有两三名法师,为何没见到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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