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政眉头也没皱一下,右手挺刀朝侯玄胸口劈去,已经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。

    刘平颧骨被槊锋击碎,半张面孔血肉模糊。郭遵一把拽住他的背甲,将刘平抢回阵中。刘平的亲兵围拢过来,护住主将,卢政的亲兵则冲上前去,试图救下自己的都指挥使。

    营寨此时一片混乱,中军遇袭,百余名敌寇占据中军大营,将整个营寨分割成东西两块。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极力收拢部属,向敌寇展开反击。但宋军编制唯一完整的神射营却因夜深雾浓,无法发挥神臂弓的惊人威力。闪电状的光芒从天而降,霹雳一声巨响击在栅栏上。烈火熊熊燃烧,无数人影在火焰与雾气中奔跑、厮杀,血腥的气息冲天而起。

    刘宜孙握住父亲的手掌,浑身都在颤抖。刘平半张面孔满是鲜血,神智仍然清醒,他紧紧握了一下儿子的手,然后甩开,喝道:郭遵!

    郭遵半跪下来,末将在!

    带骁骑营向东溃围,掩护王信军!明白了么?

    末将明白!

    刘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。他的命令是让郭遵在前,给王信的步卒杀出一条血路。郭遵明知道这是让自己送死,却毫无惧色。

    郭遵拍了拍刘宜孙的肩,小刘子啊,眼睛可要放亮点儿。郭叔叔还指望给我烧纸呢。记住了吧?

    刘宜孙喉头哽住,片刻后叫道:我们还有一千多人!捧日军绝不会输!

    咋跟爹一个性子呢!

    郭遵喝道:刘都头!

    刘宜孙咬了咬牙,末将在!

    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口令!命都头刘宜孙带领部属即刻出发,面见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,禀报我军战况!

    说着郭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,还不快滚!

    刘宜孙转过身,只见父亲微微点头。刘宜孙一颗心沉了下去,半晌他向父亲磕了个头,然后一抹眼泪,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。

    郭遵扭过头,咧嘴一笑,老刘,我就先走一步了!

    刘平双手拢起,郑重地施了一礼。郭遵大笑一声,拿起铁枪,跃上马背,叫道:骁骑营的儿郎们!拿起军旗,跟我上!

    残存的骑兵集合起来,跟着主将朝寨外闯去。

    另一边,侯玄长槊飞舞,将十余名亲兵一一刺翻。卢政失去一臂,半身都是血污,仍然苦战不退。侯玄单手持槊,像风车一样猛抡下来,磕飞卢政的战刀,接着槊锋一沉,架在他颈中。

    卢政浑身浴血,胸口微微起伏,他盯着侯玄,神情由凄厉慢慢变得平静,半晌他露出一个苦笑,早知道会死在手里。姓侯的,给我留个尸。

    侯玄微微颔首,玄武槊送出寸许,切断了他的喉咙。

    刘平的亲兵簇拥着主将退回营寨,依靠七重栅栏死守,牵制敌寇的兵力。远处的中军大纛已经折断,捧日军左厢的军旗和主将的帅旗都在烈火中燃烧,人马的嘶鸣与哀叫响成一片。

    看到占据中军大营的敌寇不过百人,不断有宋军将领试图反击,但那些黑衣军士长刀翻飞,单、双手交错握柄,利用腰背的力量辗转连击,刀法凌厉之极,势如破竹地将宋军一一击溃。

    营寨南侧三十余步的位置,两个连的星月湖军士持矛列阵,将奔出的宋军一一刺死。忽然一匹烈马从雾中闯出,郭遵一手握着铁枪,一手拿着铁鞭,左右盘舞,一连砸断十余根长矛,闯进阵中。他势若疯虎,即使以星月湖军士的勇悍一时也挡他不住。眼看郭遵就要带着麾下的骑兵破阵而出,一柄溅着火焰的巨斧挥来,将他座下的乌云盖雪一举斩杀。

    坐骑踣地不起,郭遵跃下马背,盘旋步战,与王韬的焚天斧杀得难解难分。

    直到崔茂的混元锤出手,合两人之力,才击杀这名宋军勇将。

    就在星月湖军士力狙击郭遵的时候,王信已经带着神射营趁乱脱离战场,靠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山林中。

    侯玄的直属营完是生力军,面对宋军的疲兵胜负毫无悬念。他们的御林军刀大开大阖,长刀过处,所向披靡。半个时辰后,星月湖军士击溃宋军最后的反抗力量,攻灭营寨。刘平身边的亲兵无一生还,刘平本人也力战身亡。

    大雾散去,山中满是焚烧过的残骸和鲜血。此役捧日军左厢第三、第六、第七军彻底溃败。厢都指挥使刘平以下,第六军都指挥使卢政、第七军都指挥使郭遵、都虞侯万俟政一批高级将领战死。只有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、都虞侯种世衡生还。三个军六千余名宋军一半葬身山谷,其余部溃散。直至宋军占领烈山一个月后,还有失散的军士零星归队。

    但这只是开始,更大的风波还在酝酿之中。一个月后,捧日军前锋溃败的消息传回临安,贾师宪勃然大怒。紧接着都监黄德和递上札子,指责厢都指挥使刘平指挥无方,轻入险境,视御赐阵图如无物,以至中伏大败,刘平本人更于阵前投敌。

    贾师宪接到札子,

    亲自入宫面君请罪。宋主随即下旨,锁拿刘平家属入狱。

    诏书传至军中,带着部属从烈山逃出的刘宜孙被解除军职,严加看管。从战场脱身的王信、种世衡联名上书,为刘平辩诬。而张亢一言不发,着力收拢逃散的士卒。反正这些溃兵迟早也要补入其他军队,此时兵荒马乱,也无人理会他的举动。……

    十二月九日,小雪初晴。江面风平浪静,一叶轻舟从江州城的水门划出,朝对岸驶去。

    程宗扬坐在船头,一脸的郁闷。死丫头把那只闹钟当成新玩具,玩得兴致勃勃,连自己带她去宁州玩也不理会。昨晚那出窝囊事,这会儿想起来心口还堵得慌。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,生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强暴了。对方粗暴的行为不仅给自己身心带来严重创伤,而且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。

    这事头一个就不能让死丫头知道,不然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她嘲笑。至于小狐狸他们,更是打死也不能开口。以他们对岳鸟人的忠心,九成会联手先把自己这个受害人作掉。想来想去,要出这口恶气,只有靠自己了。

    泉贱人如果在,倒是个好帮手,可惜那贱人离得太远,鞭长莫及。程宗扬拿起自己那只旧迹斑斑的背包,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。

    程宗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,月丫头啊月丫头,不是喜欢主动吗?就让主动好了!

    渡口旁已经有人等候,见到程宗扬也不多话,只向他敬了个军礼,随即牵过马匹,领着他往宁州赶去。

    第四章

    宁州离江州七十余里,大军行进要一天多时间,快马一个时辰便到。论城市规模,宁州比江州大不了多少,但江州大战在即,数万民众都迁到此处,人口多了一倍,顿时热闹了许多,好在调控有方,市面还算稳定。

    自从玄武湖一战,萧道凌伤势一直未愈,在府邸闭门谢客,安心静养。程宗扬只递了个名刺问安,没有去打扰。

    程宗扬风尘赴赴赶到驿馆,见到孟非卿也不客套,劈头便问道:昨晚一战怎么样?

    孟非卿也是刚刚接到消息,简单说道:刘平惨败。侯老二已经找到刘平、卢政、郭遵等人的尸首,安葬在三川口。

    程宗扬松了口气,这才拿起茶碗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孟非卿道:小狐狸说有事找我?

    程宗扬放下茶碗,认真道:孟老大,江州之战咱们有多少赢面?

    孟非卿道:原来有五成把握,如今又多了一成。

    看来我的信心比老大还多点。用三个营野战击溃宋军三个军,到守城战的时候,优势会更明显。

    程宗扬话风一转,不过江州之战打完,大家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。

    孟非卿笑道:是吗?

    程宗扬道:三天前那一战我在场,崔六哥和王七哥两个营真厉害,以一抵百说不上,以一抵十没问题。这一仗下来,我们伤亡有多少?

    四营战死四十九人,受伤六十三人,五营战死三十七,受伤五十六。侯玄的直属营伤亡不到三十。

    星月湖军士以二百余人伤亡的代价,击溃捧日军三个军,战损比例达一比十五。即使算上雇佣兵的损失,也在一比十左右。这是一个可怕的伤亡比例,可见星月湖大营的强悍。问题是宋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加兵力,星月湖旧部却无法补充。

    那么这一战我们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,两个营仍有三成的损失,即使算上可以恢复的伤员,剩余的战斗力也不到四百人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捧日、龙卫两军一共有四十个军,就算最后我们能打赢,最终生还的有多少?

    孟非卿口气凝重地说道:两到三成。

    那就是五百人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如果我是谢幼度,不管前面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,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放过。

    孟非卿眼中暴出一缕寒芒。他亲赴宁州,就是为了这位北府兵的领军人物。

    对于宋军大举进攻江宁二州,晋国朝廷态度一直不明朗。三天前,宁州以北更是出现北府兵活动的迹象。因此尽管烈山打得如火如荼,期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也只能留在宁州,严加戒备,免得被人抄了后路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谢幼度来了吗?

    没有露面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孟非卿道:是劝我扩军?

    现在扩军也来不及了,况且扩军还要大笔花钱,就是再大发几笔横财也不够用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。

    说来听听。

    粮食。

    孟非卿露出一丝笑意,烧宋军的粮仓,还是断他们的粮道?

    这两件事肯定是要做的,但我的主意不是这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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