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师爷做的珍妮机就是纺线机。后来越做越好,一张机器一次能出几十根线,织坊有了这机器,自己纺线,自己织布,渐渐的各家各户的线就卖不动了。两年下来,总有几百户人家日子过不下去,纺线的人家纠集了几百人,把各织坊的珍妮机都砸了,又找到祖师爷,把祖师爷痛打一顿,连房子也给烧了,一样东西都没救出来。”

    祁远啧啧道:“这也太惨了。”

    冯源倒想得开,“说实话,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。几百户的饭碗都被祖师爷砸了,能怪人家着急吗?后来祖师爷就洗手不干了,他眼睛不行了,年纪又大,改行收了两个徒弟,创立了我们平山宗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个师叔?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还没出师就疯了,整天说胡话,我小时候还见过,念叨什么验证量子空间的第十一个尾巴啥的。家里人把他接回去,后来就没听说了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还在吗?”

    “死了十几年了。”

    冯源遗憾地说:“可惜门里就剩我一个人,今年也没办法给他们两位老人家上坟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什么时候去上坟,叫上我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道:“我去给祖师爷点柱香,烧几张纸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谢谢了。程头儿,祁老哥,”

    冯源道:“这些事们可别往外面说啊,传出去对我们平山宗不好。虽然平山宗就剩我一个人,名声也要紧呢。”

    祁远道:“这就放心吧。不过那位祖师爷运气可真够背的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干笑两声。自己一直后悔没学理工,一肚子的废柴英文屁用没有,这会儿听冯源一说,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。别说自己一个该死的文科男,正经的火箭工程师来了也是白饶啊。现代工业体系是成系统的,牵涉到无数学科,单靠一个人想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改变这个世界,完是作梦。

    孙益轩安排的铺面并不大,前面是两间铺面,后面开了门,有个院子,两边是四大间充作仓库的厢房,里面有几间小房子,供人居住。地方虽然偏僻,出路倒宽畅。程宗扬前后看了看,觉得还算满意。

    这时敖润也回来了,“江边有几艘船,都是打渔的小船,我问过渔夫,都说下游有礁石,除了蛮子的独木舟,没人能过得去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大为失望,他本来想借用浮凌江运输,按老办法走陆路运到沅水,可要大费周章了。

    “会之呢?”

    “他跟一个来贩皮毛的蛮子攀谈上了。”

    敖润笑道:“看不出来,老秦文诌诌一个书生,居然通蛮语。”

    死奸臣在南荒待那么久,会蛮语一点都不稀奇。程宗扬道:“粮食我已经订下了,一共是四千石。”

    敖润吓了一跳,“这么多?我瞧着咱们江州不缺粮啊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给咱们买的,是给宋军准备的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笑道:“这四千石不够他们一天吃的。老四,后面的房子看了吗?”

    祁远道:“一共四大间,顶多能装五六千石。再多就要堆在院子里了。”

    五六千石实在差得太远,看来仓储的事迫在眉睫了。程宗扬道:“先找些民夫搬过来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成。”

    祁远答应一声,便出门去招揽民夫。

    祁远刚走不久,秦桧背着几张皮毛回来。他这几张皮毛没白买,打听到的消息尤为详细。

    “从浮凌江往下五十多里,江里便尽是礁石,只能容独木舟穿行。筠州曾在下面设过荆溪县,但几任知县都在江中触礁沉没,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前去上任。这些年连乡兵也不再过去,不知道县衙还在不在。”

    “五十多里……”

    程宗扬想了一会儿。如果能通航的水路有五十多里,在岸旁找个地方储放也未尝不可。看来得找个时候亲自走了一趟了。

    说完浮凌江的情形,秦桧拿出一卷纸,“这是城南常平仓的营造图。”

    “好家伙,大白天就去知州衙门作贼?”

    宋国州府都设有官营的常平仓,丰籴歉粜,用来平抑粮价。战事一起,筠州的常平仓成为军仓,各地运来的粮食都储藏在仓中。秦桧把常平仓的营造图拿出来,居心不问可知。

    “现在先不要动,等我们手里拿够粮食再说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笑道:“冯大法,到时候就看的了。”

    冯源拍着胸膛道:“老程尽管放一万个心!我冯大法出手,保证仓里一粒米都剩不下!”

    “不用急。这一趟先探探路,要替宋军消费粮食,等过完年再说。”

    秦桧放下营造图纸,笑道:“今天是腊月二十六,这个年要在筠州过了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心里哀叹,本来计划来一趟谈定生意,自己除夕当天赶回江州,与小紫一起过年,看来要食

    言了。不知道死丫头会不会发脾气。

    祁远开出一天三十铜铢的价码,找来的几十名民夫分外卖力,两天时间,四千石粮食已经运得七七八八。第二天中午,孙老板传来消息,云氏筹措的款项已经运抵筠州。

    程宗扬正发愁怎么付账,闻讯顿时精神一振,立刻带着人出城迎接。不过看到押送的那几个光头大汉,程宗扬心里一沉,接着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。

    果然,负责押送这笔巨款的正是云家大小姐,云丹琉。那些神情凶恶的光头大汉与孙益轩交谈了一下,便押运着十余驮骡马进入筠州城门,至于云大小姐本人,一看到接款的程宗扬,就两眼放光--只不过是能杀人的寒光。

    自己不过是在公平赌赛中凭实力赢了她一套内衣,至于这么深仇大恨吗?程宗扬心里嘀咕着,脸上堆起笑容,客气地说道:“原来是云大小姐,大小姐居然没有出海,改走陆路了?哈哈,大过年的,让大小姐跑一趟,辛苦辛苦。”

    云丹琉终于按捺住性子,没有拔刀相向,只不过一脸傲慢地扬起下巴,只当他不存在。

    这么大一笔款项交接,应该是双方主事人出面,云丹琉却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。正当程宗扬下不来台的时候,队伍后面一人上前一揖到底,恭敬地说道:“清浦见过公子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松了口气,“原来是林兄!怎么也来了?”

    “听说公子在筠州,在下毛遂自荐,随大小姐一同来拜见公子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,笑道:“这是云老哥的意思吧?”

    林清浦笑道:“实是云六爷的意思。不过在下毛遂自荐也确有其事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道:“我说呢,云老哥怎么舍得让影月宗的高足来筠州?”

    双方寒暄几句,气氛略显融洽,这边秦桧也上前对着云丹琉一揖到底,恭谨地说道:“年节将近,劳烦大小姐亲自出行,还请恕罪。”

    玄武湖一战,云丹琉曾与秦桧照过面,对这个斯文儒雅的文士印象颇深,虽然对姓程的下流败类不假辞色,但对秦桧还看重几分,当下抱拳还礼,淡淡说了句:“不客气。”

    这笔款项牵涉到几十万金铢,放到哪儿都是一笔巨款,安起见,云家派出云丹琉亲自押送,无可厚非。只不过收款的是程宗扬,交接双方就有些尴尬了。

    好在两位主事的虽然不大投缘,但程宗扬这边的秦桧、祁远都是能说会道之辈,敖润和冯源也是直肠子的热心人,再加上林清浦有意弥合,双方逐渐热络起来。

    孙益轩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椿,不好公然出面,接洽之后,就先行离开,由程宗扬陪着众人一道入城。

    筠州城比江州大了数倍,江州战事方殷,各地押运粮草、军械的司官都聚在城中,还不时能看到禁军的兵将在街头出没。云丹琉高挑的身材引来无数目光,但被她周围如狼似虎的恶汉一瞪,再嚣张的人也都打消了搭讪的念头。

    忽然云丹琉轻轻“咦”了一声,勒住马匹,后面两位恶汉立刻围拢过来,护住大小姐。云丹琉道:“这时节怎么会有葡萄?”

    路边放着两只藤条筐,里面盛着的葡萄已经卖去大半,售货的却是一个年轻的蛮人汉子,听到有人问讯,他便张开手,比了个五枚铜铢的价钱。

    云丹琉跳下马,推开护卫的大汉,说道:“我问,这里有青葡萄吗?怎么卖的?”

    她反覆问了几遍,那蛮人只固执地张开手,也不知他是论斤还是论串。

    秦桧道:“他是荆溪蛮,听不懂这边的话。”

    说着他蹲下来,流利地说了一串蛮语。

    那个荆溪蛮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秦桧,然后回答几句,拨开表层,从下面找了几串还长在藤上的青葡萄出来。

    秦桧解释道:“他说他们那里有个山谷,一年四季都有葡萄。这些青的还没熟透,不好吃,不要钱。”

    “居然会蛮语?”

    云丹琉对他刮目相看,然后道:“给他两个银铢,筐里的青葡萄我都要了,要带着藤叶的。”

    随从拿出银铢,那蛮族汉子却不肯接。秦桧道:“他们从未使过银铢,有散碎的铜铢,给他一些便是了。”

    随从换了一串铜铢,那汉子仍不肯接。云丹琉有些不耐烦起来,“给他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秦桧说了几句,把铜铢递过去,那蛮人汉子点了点头,拿起铜铢便走。云丹琉气得笑了起来,“这做的什么生意?抢钱么?”

    “单买青葡萄他不肯要钱。买几串熟的,这些钱又太多了,我跟他说,这些葡萄我们都要了。他便连筐都送给我们。”

    秦桧笑道:“借大小姐的光,大伙儿都能尝尝鲜。在下先谢过大小姐。”

    云丹琉一笑,“倒会办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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