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了看榻旁相拥而眠的师徒俩,暗道太乙真宗确实有些门道。

    自己本来头痛该怎么处置申婉盈,但这小姑娘已经在卓贱人的译谆教诲下,对她那番言词信了十足,看来再过几天,把她放回昭南的沐羽城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。

    接下来两天,浮凌江畔施粥的粮仓修建进度顺利,程宗扬去过两次,和来监工的箱州官员见面,彼此都十分客气。那些官员告诉他,由于人力充沛,料想过完元宵节就能完工。

    程宗扬试探着打听宋军的动向,那些官员也不隐瞒,说了年前宋军在烈山失利,伤亡两、三千人的消息。私下里,官员们对贾师宪派出上四军的两支大军攻打一座江州小城,都有些腹诽。

    苍鹰搏兔,不外如是。

    一名官员这样评价。

    另一名官员更不客气:哪里是苍鹰搏兔?猛虎击鼠还差不多!以十万禁军对数千匪寇,胜不足喜,败则贻笑天下。

    败是不败的,但这胜了也贻笑天下。动用禁军?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,不过是边地匪患,即便厢军不足用,加上乡兵也够了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我是个商人,对政事不懂,不过江州好像是晋国的吧?难道可以派禁军去剿匪?

    两名官员同时摇头,然后道:这些事自有朝廷操心,自己只管支应粮草,免得朝廷怪罪。至于军功——把那些贼寇砍了首级也不够分,自己这些后方的文官也不用想了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在下每天施粥都要近千石粮食。前面十万大军,每天总该吃好几千石吧?

    两名官员都笑了起来。单是士卒吃的,每天有三千石便够了。但把三千石送到前面,算上路途的吃用,两万石的耗费都不够。如果从临安起算,耗费更大。这常平仓一共有五十万石粮食,看起来不少,真打起仗来只够支应前线二十天的用度。

    另一名官员道:年前运往前线有几十万石,算来够用到元宵节。原以为大军一出,这点匪患顷刻便灭了,谁知道夏夜眼那厮坐拥十万大军却不思进取,一直在城下筑寨,看来还得往前方运一次粮。

    旁边的官员冷哼一声。暮气。

    宋国重文轻武,夏用和虽然是军中大将,品秩比他们高出一大截,这些低阶文官言语间却毫不客气。

    程宗扬打了个哈哈,心里却乐开了花。

    这些官员言语中透露的讯息真是用钱都买不到。前线粮草供应只到正月十五,而筠州的常平仓有五十万石军粮,准备在元宵前后启运。

    几艘渔船驶过来在粮仓旁停下,渔夫举着刚打的鱼,与押运粮食的祁掌柜讨价还价。

    两名官员看了一眼,笑道:程老板真够大方,那些民夫有粥吃便够了,还每曰买鱼。

    程宗扬道:滕知州既然看得起小人,小人自然不能给滕知州脸上抹黑。上千石的粮食都出去了,也不差这几百斤鱼。

    两名官员也不在意,只笑了笑,又说起这几日粮价腾贵,贾太师这十万人马打完仗,筠州也耗尽民力,只怕两、三年缓不过来。

    程宗扬负手看着渔船,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。

    这些渔船是从荆溪县衙而来,荆溪距这里的粮仓有六十余里水路,前几日都是夜间运送粮食,由鹏翼社的汉子操持渔舟,一入夜便出发。

    去时满载粮食,顺风顺水,回程都是空船,一夜能运送两次,到天亮时返回。

    十几条船一起运送,每晚能运两千余石。

    但粮铺收来的粮食源源不绝,由于库房装不下,从宏升粮铺和日昌行买来的两万石粮食都直接运到粮仓。按这样的[·下载乐园—.QiSuu.cO速度,只把存粮运完就要花十几天工夫。

    程宗扬索性改变方式,大白天也照运不误。那些渔船借着卖鱼名义停在栈桥下跟祁远讨价还价,卖完就驾船扬长而去,继续去下游打鱼来卖。

    如果那些官员细心一些,就会发现渔船离开时吃水深了许多。不过他们只注意到粥棚每日多了鱼肉,驻守常平仓的乡兵现在也成了粥棚的常客。至于贩运粮食,纵然看到也未必有人多想。

    这几天算得上诸事顺遂,自己唯一担心的是,自从那日赴宴之后王团练始终没有动静,不知道他到底打什么算盘?

    反正自己除了买点粮食、施施粥,什么都没干,他想抓住自己的把柄也没那么容易。

    不过程宗扬刚回到粮铺,那点轻松立刻飞到九霄云外,打起十二分精神。

    死丫头口中的鲨鱼这会儿坐在院内的树下,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平淡笑容,悠然自得地喝着茶。

    秦桧等人都不在,出面陪客的是林清浦。他一边和慈音说话,一边陪着笑脸,那笑容只能用惨淡来形容。

    见到程宗扬,林清浦如蒙大赦,连忙起身揖手。公子,这位是香竹寺的慈音师太。在下先告退了。

    程宗扬抱着

    肩膀走过去,没好气地说道:师太,我钱给了,收条也写了,又来干么?

    慈音稽首道:阿弥陀佛,贫尼是专程来谢公子的。

    不用谢。

    程宗扬摆出待宰肥羊的模样,大剌剌地道:几个小钱而已,师太若没什么事就再会吧。

    慈音叹道:公子何必拒人千里呢?实言相告,贫尼还是为佛像来的。

    佛像?修好了让我去开光吗?

    贫尼实在是想修好,只是钱款还差了些。

    差多少?

    八十金铢。

    程宗扬冷笑一声,然后喝道:来人啊!

    和程宗扬一块儿回来的祁远闻声过来,叉手道:公子。

    把打听的价钱给这位师太说说。

    祁远清了清喉咙:小的找了四位塑像师传,贵寺大小的金刚像,便宜的一尊二百银铢,即便贴上金箔,各种料钱连工钱,最贵也不过三百五十银铢。二十金铢的价格连奸商也不开的。

    听到吗?

    程宗扬道:二十金铢的收条罾在我手里,满世界去打听打听,什么金刚像要一百金铢一尊!

    阿弥陀佛,公子息怒。

    慈音笑容不改,想必是公子误会了,这一百金铢并不是一尊金刚像。

    那是多少?难道拿了钱去修十八罗汉?

    公子的管家方才也说了,筠州一尊金刚像要不了二十金铢。可恨贫尼苦修律典。不识世事,拿了公子的善款立刻找了工匠如数支付。

    慈音说着,眼眶不禁红了。

    那工匠得了钱便按二十金铢的价格修金刚像,谁知公子不小心多给了钱,那金刚像比旁边三尊都大了一圈。方丈师兄当时看到便晕过去,眼下要改也来不及了。那工匠说,要想四尊金刚像相同大小,只能把旁边三尊搬走,重新塑过。说来都是公子的不是,若非走投无路,贫尼也不好再厚颜再向公子化缘。如今方丈师兄缠绵病榻,每日以泪洗面,贫尼只求公子大发善心,救我师兄一命。

    这贼尼姑真够不要脸的,眼都不眨就抛出一车谎话,竟然怪自己出的钱太多,把金刚像修大了,让香竹寺的方丈看得气倒。解决的方法是自己出钱再修三尊一模一样的,真当自己是肥羊吗?

    老师太,就算三座都要重修,六十枚金铢也够了吧?多的二十枚是给买棺材吗?

    慈音一点都不生气。施主有所不知,庙的佛像不可随意抛弃,即便破废也要入土安葬。这多出来的二十金铢,一是安葬三位护法金刚,二是给方丈师兄诊病。二十金铢已经很窘迫了。

    死丫头还在房里,她连面都不露,不知道打什么主意。

    程宗扬犹豫着是不是要立刻拍案而起和这贼尼翻脸。忽然门外一声朗笑,秦桧施施然进来,向慈音深揖一礼。

    南荒一别,久未谋面,不意今日重逢,师太别来无恙?

    慈音的笑容僵硬一下,随即又恢复正常,不过刚才的嘻笑哀态一扫而空,变得高深莫测。

    原来是秦二。家侯爷死了吗?竟然放出来。

    侯爷身体尚好,有劳师太挂怀。

    秦桧恭敬地说道:倒是令姊挂念师太得紧。

    慈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,淡淡道:少跟我提那个贱人。

    秦桧从善如流地说道:师太如凤翔九天,多年来只闻其声,不见其踪。不知师太今日来此,所为何事?

    慈音道:们程公子欠了我一笔钱,贫尼是来索帐的。

    师太,别胡说啊!我什么时候欠钱了?

    慈音伸出手,冷冷地道:两千金铢,贫尼拿了便走,从此井水不犯河水。

    程宗扬叫道:这是讹诈!

    慈音冷笑道:善哉善哉,公子所言正是。

    程宗扬一挽袖子就要拍桌,却被秦桧拉住。他似乎对那贼尼颇为忌惮,朝自己猛打眼色。

    慈音视若不见,啜着茶道:殇侯的手居然伸到箱州来,他是在南荒的泥坑待够了,想出来散心吗?

    秦桧道:一直未能知会师太,在下已经从侯爷门下除名,如今是程公子的手下。

    慈音道:难怪别人说程老阅的手下有几个能言善辩、长袖善舞的走狗,原来是的功劳。

    不敢。

    秦桧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奚落而动怒,态度恭敬地说道:在下随公子来箱州求财,偶遇师太可谓有缘。

    慈音听到求财二字,脸上的冷漠顿时不翼而飞,热切地说道:求财?哪里的财路?

    秦桧尴尬地咳了一声。师太……

    慈音不悦地打断他,有财大家发嘛,何必这么小气?

    然后换上笑脸对程宗扬道:程公子是有名的善心人,若有发财的路径,何妨一起做呢?
章节列表 转码阅读中,不进行内容存储和复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