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画楼,程宗扬作了贼免不了有点心虚,忍不住去看凝羽的脸色。凝羽神情冷冷,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。程宗扬讪讪道:“多谢……”

    凝羽屈肘一撞,捣在程宗扬胸腹间。程宗扬险些被撞得闭过气去,只说了半句的话被生生噎住。

    凝羽头也没回,掠出月洞门,程宗扬扶着墙直起腰,好不容易喘过气跟了出去,没等他开口,凝羽就冷冷道:“她能听到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立刻闭嘴。

    “这里不妨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抹了把冷汗,此处距离画楼有五十米的距离,那妖精要是还能听到,也未免太强了。

    凝羽讥嘲道:“救了一个女孩,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英雄了?”

    程宗扬点了点头,“侍卫长明见万里,确实有一些。”

    凝羽冷笑道:“不要高兴得太早。她留在这里,未必是坏事,买下她,未必就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挑起唇角,“是吗?”

    凝羽反问道:“不觉得那舞姬有什么异样吗?”

    程宗扬先想起阿姬曼那对硕大的乳房,以她的年纪来看,那对乳房未免太大了。

    还有她的舞技,程宗扬敢断定阿姬曼的舞姿完是为性交准备的。

    “夫人花了偌大力气调教她,过两年送往内陆,再不济也能被个王孙公子买走,做为侍妾。现在把她买下来,让她自己往东天竺去。若路上被人拐骗,可未必有现在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强笑道:“夫人这么用心调教阿姬曼,就是想把她卖钱吗?”

    凝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“夫人原本要把她送往黑魔海,所以才不许男人碰她。”

    “黑魔海?”

    凝羽没有解释,她停下脚步,然后推开院门。一条猛兽般的大汉立在门前,虎目精光四射。武二郎双臂一展,“铮”的一声,腕间铁链拉得笔直。

    凝羽取出一枚形制奇异的钥匙,慢慢打开武二郎手上的镣铐。虽然知道武二郎不是喜好暗施偷袭的小人,但在他的威压下,凝羽仍不禁绷紧了身体。“嗒”的一声,镣铐松开。武二郎一把夺过钥匙,打开脚上的铁镣,随手扔给凝羽,然后舒展了一下双臂,挺起胸,爆发出一阵狂笑。

    凝羽脸色微变,翻腕握住刀柄,“武二郎!要食言吗?”

    武二郎傲然道:“二爷说过的话从没有不作数的!”

    说着双肩一耸,跃上院墙,犹如一头出闸的猛虎般掠过重重屋脊,转眼就消失在暮色中。

    愣了半晌,程宗扬才道:“他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知道。”

    凝羽冷冷道:“去醉月楼。”

    第七章恩怨

    “醉月频中圣,迷花不事君。”

    自从被醉月楼拿来标在自己的艳帜上,这两句诗就被一群风流兼下流的才子们歪解为寻花问柳、饮酒作乐的口号,竞相标榜,无不以醉月迷花为乐事。

    醉月楼位于五原城西郊,举头就能看到大雪山峰顶的皑皑白雪。醉月楼虽以楼名,却是楼阁林立。积雪融化成的溪水从山间蜿蜒而下,在醉月楼的画楼雕阁间九曲三折汇成一座亩许小池,最后绕楼而过。坐在楼中,天际一轮明月悬在雪峰上,与池中的雪山月影交相辉映。隔着粼粼水光,婉转的歌声在月色中,伴着淡淡的水雾飘来,隐约能看到远处楼阁上舒展的舞袖和窈窕的纤影,让人分不出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天上。

    “好地方!”

    程宗扬赞叹道。

    雪水融成的溪流清凉无比,正值夏日,水面形成一层雾气。清风徐来,楼阁间的暑热顿时一空,风中带着淡雅的花香,沁人心脾。

    看到自家商馆的马车,自然有人通报。一名中年美妇迎出来,见到来的是凝羽不由得一怔,接着笑道:“原来是侍卫长,不知道夫人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凝羽道:“这是今晚的客人,夫人交代过,们都听他吩咐。”

    那美妇笑道:“我说烛上怎么结了一个好大的灯花,果然是有贵客。”

    说着她挽住程宗扬的手臂,举止亲昵,却丝毫不让人反感。

    程宗扬笑道:“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?”

    “奴家姓兰,官人抬举,叫一声兰姑便是。”

    兰姑一边说,一边笑道:“还剩了一处临水的上房,奴家已经叫人去收拾了。不知道官人喜欢哪种的,奴家好叫姑娘们来侍候。”

    难得有人免费招待,程宗扬也不客气,“楼里最红的姑娘叫两个来。”

    兰姑挨着他耳边笑道:“楼里有娼有妓,客人要哪种的?”

    程宗扬道:“这还有区别吗?”

    “娼是卖身的,官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妓只陪客人喝酒弹琴,卖艺不卖身的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笑道:

    “真有不卖身的吗?”

    兰姑推了他一把,低笑道:“那是哄外人的,既然夫人吩咐过,官人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只是那几个歌舞妓没侍候过客人,怕官人不满意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笑嘻嘻在她脸上摸了一把,“尽管眲来。”

    走在旁边的凝羽脸色忽然一变,藏在斗篷下的手指收紧,握住腰侧的刀柄。

    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,他头结方巾,穿着一袭素白的锦衣,身材比程宗扬还高了少许,一手拿着把大花洒金的折扇,举手投足风度翩翩,玉树临风。他五官俊雅,眼睛周围略显红晕,犹如桃花,眼角微微上挑,带着一缕勾人的笑意。

    程宗扬还是头一次看到长着桃花眼的男人,不禁多看了几眼。那男子眼睛黑白并不分明,黑色的瞳孔却越看越深,令人捉摸不透。他眼角微微含笑,眼神似醒非醒,似醉非醉,朦胧中充满邪恶的诱惑力。

    程宗扬暗暗想到,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,单凭这小子的卖相,就是巨星级的偶像。只要眼神一抛,肯定有成千上万的痴女争先恐后抢着倒贴。那男子虽然俊雅,身材却不单薄,只不过脸色不是太好,抱病般隐隐透出一抹青色,一手拿着折扇,一只手还插在胸口的衣襟中,不时发出几声轻咳。

    凝羽手指捏得发白,脸上彷佛蒙着一层寒霜。旁边的兰姑却眼睛一亮,松开程宗扬的手臂,上前笑声道:“原来是西门大官人,难得今天得闲。”

    西门大官人?兰姑那几个字说得媚姿横生,听在程宗扬耳朵里,却比武二郎的霹雳暴吼更响亮。

    那男子低咳一声,笑道:“兰姑越来越美貌了。不知小生何时才有福气娶兰姑这样的美人儿过门。”

    兰姑笑啐道:“大官人宅里放着几个天仙似的娇娘,哪里会看上奴家?”

    西门大官人与兰姑说笑着,那双桃花眼不住往凝羽这边瞟。寒暄完,他上前一步,两手抱拳,向凝羽作了个长揖。可惜他动作匆忙了些,右手从怀里拔出时带出一件事物,“啪”的掉在地上,却是一只绣花弓鞋。

    周围诸女都忍不住发笑,可这西门大官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,对自己出的丑视若无睹,两眼注视着凝羽,低声道: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真的开始佩服起这小子。平平常常四个字,他竟然能说得深情无限,还充满沧桑感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之间历尽沧海桑田,才再度重逢。

    凝羽退开一步,冷冷道:“大官人的鞋子掉了。”

    旁边的侍女忍不住笑出声来。西门大官人检起那只绣花鞋,含笑纳入怀中,举止浩洒得足以令小女生晕倒。程宗扬扪心自问,要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捡起一只女人的高跟鞋死不要脸地往怀里塞,恐怕打死他也做不出来,何况还做得这么潇洒。

    可西门大官人不但做了,还有脸解释:“这绣花鞋样子不错,小生好不容易求她脱下来,好给我家几个姑娘作鞋样。”

    周围人再忍不住,顿时弯了腰,笑得花枝招展。一片莺声笑语间,西门大官人一脸无辜地说道:“小生说得有错吗?”

    一名小婢忍笑道:“大官人说得没错。只是女儿家的绣花鞋不好拿出来。让人看到,只怕要误会大官人。”

    西门摇头叹息,“其实们都不了解我的内心,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一群女子笑得更厉害了,兰姑怕他着恼,抿着笑道:“大官人需要什么,尽管吩咐,一会儿奴家再叫两个姑娘过去侍候。”

    西门大官人一手放在怀里,轻轻咳了两声,脸色更显得青了,“让兰姑费心了。小生约了几个朋友谈生意,一会儿还要劳烦兰姑捧场。”

    兰姑连忙答应了。

    西门那双桃花眼又瞟了过来,柔声对凝羽道:“若在白夫人那里做得不开心,小生就向白夫人讨过来,好不好?”

    不顾周围女子羡慕的目光,凝羽像被毒虫蛰到般,身子一颤板着脸道:“不必。我待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西门大官人微微一笑,那双桃花眼春水般从诸女身上掠过,百忙中还向程宗扬点头示意,说了声,“兄台相貌不凡,以后多多亲近。”

    然后才低咳着,摇摇摆摆地走了。

    程宗扬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,到了楼阁中坐下,他顾不得观赏周围的风景,便拉着兰姑问道:“刚才那人是谁?”

    兰姑讶道:“公子不认得西门大官人么?”

    程宗扬咬牙道:“他是不是单名一个庆字?”

    兰姑笑道:“正是。五原城谁不知道西门大官人,他有潘安般貌,邓通般财,又脾气和顺,院子里姑娘哪个不爱煞了他,天天盼着被大官人接到家里……”

    后面的话程宗扬已经充耳不闻。他怎么也想不到,传说中的千古第一淫人竟然是个如此风流佣傥的人物,即使知道他的磨细,也生不出半点反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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