凝羽握着刀柄立在程宗扬身后,淡淡道:“二爷若是不愿去,就不用去了,白湖商馆难道还请不来人吗?”

    武二郎提着“西门庆”的人头祭奠了哥哥,想着不和那小子交代一声,直接走人,未免太不仗义。武二爷光明磊落的汉子,当然要把话说清楚,于是便回来找程宗扬。谁知他在鸳鸯阁杀人行凶,已经惊动了五原。城内大批护卫都被调动起来,处处设防,武二郎虽然身手高明,也敌不过满城护卫。冲突中他伤了几名好手,自己也负了伤。眼看天色将亮,一旦露出行踪,众人围攻下,只怕讨不了好去。

    武二郎前思后想,干脆还是躲进白湖商馆,顶多跟那小子走一趟南荒,也好过在这里送命。他屈尊回来,想着姓程的小子肯定感激涕零,不料他趁机压价。两个银铢,还不如码头扛包的汉子,气得武二郎几乎咬碎钢牙。

    程宗扬对他铁青的脸色视若无睹,“两枚银铢,月底给钱,每月扣一半,等从南荒回来,再行补齐。”

    说着他把敬称也省掉了,直接道:“武二,看怎么样?”

    武二郎猛虎般的胸膛起伏片刻,然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头来。形势比人强,他若不答应,出了大门未必能再活着回来。

    “那好,一言为定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笑逐颜开,“那就这样说定了。天不早了,二郎早些歇息吧。”

    武二郎悻悻然离开,凝羽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,放开手中的刀柄。

    “两个银铢已经够低了,还要扣去一个。不怕他真的翻脸吗?”

    程宗扬认真道:“像这种求职者,要研究他们的心理,愿意每月拿两个银铢的,根本不在乎再少拿一个。武二摆我一道,如果不是他运气太坏,我就吃了大亏。现在让他替我白干三个月,大家也算扯平了。”

    凝羽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,忽然听到程宗扬问:“哎,找我什么事?”

    凝羽霍然转身,弯刀闪电般挥出,架在一人颈中。

    今晚这柴房跟赶集一样,人来了一茬又一茬。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来了个人,武功不俗,加上刚才在沉思,凝羽居然没第一时间察觉。这次来的倒是个生面孔。那人约三、四十岁年纪,眉目疏朗,面如冠玉,颌下留着三绺长须,头上戴着一顶嵌玉的道冠,身上穿件宽大的黑色道袍,看上去气度凝然。凝羽的月牙弯刀架在颈中,那人只略一错愕,便从容下来。

    这身衣服看起来很眼熟……

    程宗扬猛然想了起来,“是太乙真宗的!”

    那人含笑施礼,徐徐道:“太乙真宗门下赵行楷,见过两位。”

    那人态度虽然谦恭有度,但他一开口,程宗扬背后汗毛立刻竖了起来。这人的声音与他昨晚听到的一般无二,正是深夜突然行凶,暗算同门的那个“赵师兄”“原来是太乙真宗的故交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强笑道:“不知道赵师兄是哪位教御门下?”

    赵行楷道:“蔺师采泉,向尊驾问好。当日一别,蔺师一直心有怏怏,后来听闻噩耗,更是夜不能寐,特命我等在隘口守候。皇天不负苦心人,我等寻觅多时,今日恰有弟子见到程兄。贫道不惴冒昧,星夜赶来拜会,未及通报,还望两位见谅。”

    凝羽听说是太乙真宗,不禁对程宗扬的身分多了一重怀疑。那赵行楷的神情像是有话要说,凝羽不屑在旁偷听,收起弯刀,转身欲走,背后却被人悄悄拉了一把。

    凝羽疑惑地停下脚步,只听程宗扬道:“有劳蔺教御挂怀。不知道赵师兄找我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赵行楷看了看凝羽,低低咳了一声。

    知道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翻脸就暗算了自己的同门,程宗扬说什么也不敢跟他独处,只装作没看懂他的眼色。

    蔺采泉吩咐的事情实在太过要紧,赵行楷只好低声道:“当日程兄归来,掌教是否有口谕或者手谕付于程兄?”

    程宗扬想了一会儿,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赵行楷踏前一步,一直意态从容的脸上,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焦灼,“掌教有没有指定某人掌管龙池?”

    原来是为了掌教的人选。他们这些太乙真宗门人自相残杀,多半就是为了谁来当这个掌教。想通这一点,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撇清自己,免得卷到这滩浑水里,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

    程宗扬笑道:“赵师兄觉得师帅会跟我说这些吗?”

    赵行楷看了他片刻,眉毛渐渐松开,从容笑道:“蔺师曾有言道,程兄资质不凡,一入我教必是人中龙凤。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
    “蔺教御过奖了。请赵师兄替在下多多谢过蔺教御的美意。”

    见他不露半点口风,赵行楷也不多说,便笑道:“程兄若有闲暇,还请往龙池一游。打扰程兄了,小道告辞。”

    等赵行楷走远,程宗扬暗暗透了口气。这道人越是恭敬客气,

    他越是如芒刺在背。有那个“徐师兄”的例子在先,谁知道他会不会笑语晏晏时突然出手,要了自己的小命。

    凝羽奇怪地看着他,“和太乙真宗还有牵连?王哲死的时候,竟然和他在一起?”

    这会儿想瞒也瞒不过去,程宗扬只好点了点头。“那怎么会落到这里?”

    要我怎么说?被女人甩了?还掏光了我所有的钱?而且我是新来的,对这个世界还不是很熟?

    凝羽不见程宗扬回答,只说了一句“别让夫人知道和王哲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然后悄脸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。

    花墙上,满架蔷薇开得正艳,缤纷的花瓣由白到黄,由粉到紫,色繁姿妍。满墙奼紫嫣红开遍,风起时群花展舞,犹如一片绚烂的花浪。

    苏妲己披着一件长长的丝袍,慵懒地倚在锦榻上,那张瓜子脸在蔷薇映衬下娇媚无比。

    苏妲己懒懒地说道:“听说和西门大官人一见如故,昨晚在楼里饮酒作乐,聊得好不开心呢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随手奉上一顶高帽,“西门大官人对醉月楼赞不绝口,这都是夫人经营有方。”

    “怎能和相比?”

    苏妲己笑吟吟道:“昨晚在醉月楼立下好大的名头。听说只用一根手指,就让人欲仙欲死,连西门大官人都甘拜下风呢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哪里。”

    “那梅儿腿软了一夜,一听到的名字就面红耳赤,小脸热得发烫。兰儿百计询问,那丫头只说这位贵客手段高明,整个身子都酥了,那感觉竟是生平未有。”

    苏姐己揶揄道:“眼下醉月楼的姑娘们,最盼的就是这位贵客光临,好去服侍,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金手指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青楼的妓女里面出名。现在已经可以考虑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。

    “咦?”

    苏妲己张大妙目,“公子竟然脸红了?”

    程宗扬强辩道:“日头太大,晒的。”

    苏妲己掩口笑道:“贩卖的货物,不是内衣就是鬼鬼祟祟的南荒巫具,难怪能和西门大官人一见如故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这才知道,在她眼里,自己和二十一世纪开情趣店,贩卖性用品的怪叔叔差不多。也难怪她会误解,谁让自己那么倒楣,身上就剩下这些东西。

    苏妲己收起笑容,扬声道:“祁远。”

    一个瘦削汉子走进来,带着市侩的笑容向苏妲己打揖施礼。他脸色青黄,干瘦的手掌骨节凸出,正是在奴隶市场贩奴的那个祁老四。

    看到程宗扬,祁远眼中露出一丝讶色,显然认出来就是这个年轻的奴仆一掷重金,买下了阿姬曼。

    程宗扬朝他眨眨眼,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。祁远心头犹疑不定,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。他一个仆人只能听命行事,可东家为什么要自己买自己的舞姬?

    “黑魔海”三个字在心头一掠而过,祁远立刻把那些犹疑都抛到脑后,不敢再去揣测夫人的意图。看到祁远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,只字不提阿姬曼,程宗扬知道自己又侥幸过了一关。他略带庆幸地想,一整天没有听到阿姬曼的消息,那个女孩多半已经离开五原了吧。

    苏妲己道:“吩咐找的人手找好了吗?”

    祁远应声道:“一共找了八个,依照夫人的吩咐,都是商馆里精强能干的好手。其中六个走过南荒,有两个还走了两三次。马车、牲畜也都备好了。粮食只带了七天的,到竞州城的分号再补足。”

    “那些奴隶也见过了吗?”

    祁远脸色有些发苦,“回夫人的话,小的都已经见过了。”

    他犹豫了一下又道:“那些奴隶走路还行,让他们沿途扛货,只怕不成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道:“霓龙丝轻得很,用不了多少力气。”

    “霓龙丝?”

    这下轮到祁远惊讶了。

    苏妲己挽紧丝袍,坐直身体,凛然道:“也听到了,这次们去南荒,就是跟着他去找霓龙丝。事情隐秘,只限于们几个知道。是走过几次南荒的老人,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嘱咐了。这次去南荒,那些奴隶由管理,护卫的事交给凝羽。怎么走,由他吩咐。”

    苏妲己顿了顿,“如果寻不到霓龙丝,们就不用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祁远道:“小的明白。”

    苏妲己瞥了程宗扬一眼,微笑道:“我已经让香蔻儿蓄了些上好的冰块。等回来,再让她调了给解渴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像吃了枚黄莲一样,笑容发苦,“多谢夫人。”

    第十章险路

    祁远脸色又青又黄,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毒品,程宗扬简直怀疑他吸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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